首先,我代表中国美术学院,欢迎大家参加这次游戏论坛。自2019年开始,每年的“青艺周”都会举办两个论坛,一是科幻论坛,二是游戏论坛。十多年前我就宣称,“科幻”与“游戏”是当今艺术教育的两支翅膀,可以让艺术创作和创新教育实现自我迭代,飞得更远、更高。
也是在2019年,巴黎圣母院大火,《刺客信条》也随之大火。这个故事在座的各位都知道,我就不说了。这个事情展示了今天游戏所具有的模拟、还原和建构的深度。我有一位朋友,是索邦大学的教授,他甚至把艺术史课放到《刺客信条》中上。那真是一个有史诗游戏,街头巷尾的NPC们正在讲述法国大革命前夜的流言蜚语和政治八卦,很长时间都不会重复,由此可见这个游戏世界的深度。更重要的是,今天的游戏为我们构建了一个想象的虚拟世界,如同《三体》中的伟大游戏,那是典型的世界观构造,是异世界的创世纪,充满了魅力与魔力。
前些年我常常想一个问题:最早的游戏如围棋,在形式上很抽象,在意念上却很具象,深入局中,如两军交战,似群雄逐鹿。大家可以回想一下《天龙八部》中最终被虚竹破解的“玲珑棋局”,段誉、慕容复、段延庆等人在得失胜负成败之间苦苦挣扎,这是直抵心灵的“交感现实”。所以人们才说“世事如棋”,所以才会有“烂柯山”的故事(樵夫山中观棋,一局之后斧子把烂掉了,下山后才发现世间已过百年)。然而这些年,随着电子游戏的发展,游戏在形式上越来越繁复具象,表象上越来越逼真,但游戏的心理机制和情感结构却越来越抽象,越来越简化,甚至,游戏的结构也越来越封闭。我很同意詹姆斯·卡斯在《有限和无限的游戏》中的说法:有限的游戏,其目的在于赢得胜利;无限的游戏却旨在让游戏永远进行下去。有限的游戏具有一个确定的开始和结束,拥有特定的赢家,规则的存在就是为了保证游戏会结束。无限的游戏既没有确定的开始和结束,也没有赢家,它的目的在于将更多的人带入到游戏本身中来,从而延续游戏。
其实,今天我想谈的是另一种意义的游戏。孔子说“游于艺”(这里的“游”约略超出了play的意思),康德强调“自由的游戏”(game),这都是很古老的教诲。今天我们也相信,最完美的艺术教学就是把实验室变成游乐场,最好的学习就是游戏。1938年,荷兰学者约翰·赫伊津哈写了一本书,叫《游戏的人》(Homo Ludens)。20多年前,这本书由中国美院的老师们翻译成中文,在国美出版社出版。赫伊津哈相信,“游戏之人”也就是Homo Ludens,是“理性之人”(Homo Sapiens)和“制造之人”(Homo Faber)之后对人的又一个本质性界定。他相信“文明是在游戏中并作为游戏兴起和展开的”。
“只有当人是完全意义上的人,他才游戏;只有当人游戏时,他才完全是人”。席勒在《美育书简》中如是说。对席勒来说,游戏中的我们“处于最平静同时又最激动的状态,这就产生了一种最奇异的感触——对于这种感触,知性并没有名称”。这种莫名的感触会成就一种无名的力量,这是艺术创造的根本,而游戏状态是抵达此根本的重要航道。
朋友们,艺术创造需要自由的游戏,或者说——我们不只需要自由的游戏,更是为了在游戏中获得自由。而只有通过一种朝向“无名之域”的本质性的游戏,我们才可以为自由画出最新的光谱。在这种状态中,我们才能超越僵化的教条,创造出更丰富的经验、更激进的现实、更开放的未来。